文: 林之珮心理師

當我與創傷的個案工作，經常浮現驚訝與困惑的感受：命運的大綱不僅代代相傳，情緒主題也像漣漪般在這個家歌唱。

他說：「其實我們家每一個人都有憂鬱症。」「我們家每個人的婚姻都不好。」「我們家兄弟姐妹的感情不好，我爸爸那邊媽媽那邊，手足的感情也都不好，為了一點事情大家鬧翻了，幾年都不說話。」這是命運的嘲弄嗎？也許更像是一道等待被創作和解答的習題。

系統排列經常運用圖說明家族親子的連結，圖上每一個個人後面都有他的父母，不論他有沒有跟父母生活在一起，都有血脈相連的必然事實。父與母的後面有他們的父母。到數不盡的世代以上，是更大的源頭，跟生命的本源連結。這個生命的河流像瀑布一般，產生一股止不住往前的力量，每一個人都是到目前為止整個家族的精華，跟著這條生命的河流，被不斷的往前帶。

在這個畫面裡，人活下去、活出來的動力是自然而然的，被推動著往前走以及給予後代能量。但是現象場裡，許多人停住了，被憂鬱和焦慮綑綁，不斷往回看。

在排列場上。這個往回注視的眼光，很可能指向某一個位子，那裡有一個要被支持的人或一道傷口，這個裂痕在呼喚。

有一個伙伴在課程中提出「想到出去工作就感到極度慌張」的困擾。

與家中隱性充斥的聲音有關：「出門是危險的」。

循著家族時間線往前探索，面對一位叔叔在工作中遭遇意外死亡的議題。

排列過程，我們看到上一代，在事情發生之後，有人後退轉身、有人蹲下抱住頭、有人遠觀戒備、有人憤怒、無法接受，……。

「我們一起看一下，這個傷炸開每個人不同的情感反應，許多就凍結了，凍結的意思是：憤怒的反覆憤怒；難過的繼續不知所措。大家在這個經驗裡有自己的想法和結論，或許也凝固了，變成家裡的背景音樂。」

他想到

我媽覺得：像我們這麼善良的，出去都會被欺負，好心沒好報。

我爺爺是：就是愛出頭才會出事。

我姑姑覺得：叔叔不懂得保護自己，人要有自知之明，不能自以為。

我爸爸有說過：這是命，沒有成功的命就不要去強求。

「這些念頭，沒有討論、沒有交流、沒有消化，那就只會在彼此關係空間裡重播，隱而不顯，卻貨真價實來回傳輸。最要緊的是，你沒有覺察它們就像蜘蛛網或繩子一樣綁住你。」

他體會到父母處處設限的情緒，不是否定他，也不是外面真的很可怕，而是他們很悲傷、很驚嚇，害怕再度失去家人。他與這份「失去家人」的驚嚇和悲傷同在，悲傷在心頭上，驚嚇讓雙腳發抖。

「恐懼」和「生氣」在這個家本來是一團鋪天蓋地的氛圍。長輩「怕」他出去：他「怕」被拉住；過世的叔叔「怕」被遺忘。

還原情感源頭，從那裡給予尊重和滋養，那麼從源頭分支長出的生氣、防衛、逃避……，會慢慢轉動，這是自然而然的。

代表們自發地走向叔叔，我鼓勵他跟叔叔的意外事件對話，因為強烈情緒下的內在念頭不應該當作前行的指南針，當情感疏通後，是該好好整理自己的想法和觀點。

他注意到，當他接觸父母家人的焦慮態度時，原來他也只想「逃」跟「防衛」，跟家人代表們展現的身體姿勢一樣。

他覺察並認下；認下後再覺察，慢慢化開令人窒息的蜘蛛網，情感門開了，新鮮空氣就進來了。

他詢問，是否以後就會有熱情令他奔向工作？

我們做了一個演示，找一個人代表「不出去工作」「外面很危險」的能量，要他背著這個夥伴往前走，我說：「它在你身上是事實，這之前你選擇把手跟腳縮進來，被它覆蓋著，這樣很安全，安全是它想帶給你的。現在你不再無意識地被它蓋住眼睛，只是讓它在你心裡有一個位子，你可以看見它。但它並非佔據你全部目光。記得，你的聲音不等於它的聲音，面對未來，你有思考和迎接新的經驗的空間。」

他雖然背著「恐懼」，但不是聚焦於甩開除掉它，而是同步覺察到自己往前走、往前嘗試的願望。

我說「當年的意外有當年的時空背景，我們不知道原因，以為盡可能不外出不工作，可以避免危險。現在你看到這位叔叔，他整個人的故事不是只有這個意外，他有遺憾和悲傷，也有想要工作和平安的願望。你正站起來，轉向自己的道路，父母的牽掛和恐懼還在，同時你仍然懷抱對自己和對未知的不安，因為整個家才正開始練習信任和放手，你要認知這個圖像同時往前走。」

他含著淚往前堅持，幾步以後，議題代表鬆開坐下，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完成某個任務。

我說：「去冒險，帶回突破並且平安的消息，是給這個家最好的禮物。」